衡门独看雪（五十四）【衡雪】【璧花】
（五十四）生离
连城璧不敢相信地看着怀中的花无谢，只见这张精致的小脸被摸上了黑灰，身上除掉华丽考究的衣服，穿的像个乞丐，头发也胡乱束了个丸子，碎发凌乱的散在肩头，唯一不变的还是那一根斜斜插在头发上的簪子。
“你……唉……”惊讶过后，连城璧叹了口气，伸手去抹无谢脸上的黑灰，光洁细致的皮肤在指腹之下慢慢展露，再如何隐藏，也藏不住贵公子的气质。连城璧眉头紧蹙，微微垂眼，唇角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，反使他严肃的脸上显得越发阴沉。
“城璧哥哥！”花无谢眼睛亮晶晶，看到连城璧后显得格外欢喜，伸出手猛的抓住连城璧摸自己脸的手掌，激动的握在手中，顿了一下，想必是嫌自己太脏，又怯怯松开，把手在自己身上来回蹭着，傻乎乎的看着连城璧笑。这一切在连城璧眼里却变了味道，仿佛自己是个多么可怕的恶魔，以前花无谢是那么自然的拉住自己的手，如今却要思虑再三。
“可算找到你了，我以为我会死在这沙漠里，呵……呵呵……”花无谢从连城璧怀里挣扎起身，颤颤巍巍的站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，发现并没什么用，不好意思的笑着。
“你怎么来了！”连城璧阴沉着脸，冷冷问到，见花无谢站都站不稳，一只手扶住他，声音中夹杂着冰碴子，发现花无谢丝毫没有疼惜自己身体的自觉，另一只手不自觉握紧了拳头，骨节发白。他爱惜如命的人就这么作践着自己。
“我……我担心你……们呀！”花无谢脏兮兮的小脸上飘过一朵彩霞，可惜连城璧并没有看到，他只觉得心疼无谢心疼的快要发狂了，没想到无谢为了齐衡竟然连命都不要了，来这里的路有多凶险，不说万马堂的爪牙遍地，单是这茫茫沙漠，又岂是这贵公子应付的来的。也罢，都怪自己当初冲动欺负了无谢，如今就连如哥哥一般疼爱无谢，都没办法做到了，连城璧退缩了，他好怕，他怕自己再次被无情的推开。
“咕……”看来有个小傻瓜饿了很久肚子了……连城璧狠狠瞪了他一眼，无谢依旧是不好意思的笑笑。
一旁的叶开看出连城璧表情不太好，连忙打圆场，“我看这位小公子也是又累又饿又困……”叶开朝连城璧挤眉弄眼，“咱们快回去吧，填饱肚子再商议对策！马空群的地牢里还有个人等着我们救呢！”
“傅红雪被抓了！！”花无谢抓紧连城璧的衣袖，焦急的问到。
“嗯……”连城璧心里难受，他关心傅红雪甚至胜过关心自己……连城璧凝望远天，只觉得心中虽有千丝万絮却都如这细软的黄沙，无根无由。
“你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！”连城璧把刀收好，一把拦腰抱起花无谢，不再多言，往斑衣教走去。
从桃源归来之前，无谢伤重，玩不得，跑不得，连城璧就常常被无谢拉着一起望天。风流云散，皓月繁星，都一一看了个遍。起初，连城璧把无谢当做救命恩人，渐渐地便当做是弟弟，就算在他发现，他早已无可救药的爱着无谢的时候，他依然守好盟主的尊严，哥哥的本分，默默地站在无谢的身后，默默看他的背影。这份感情渐渐不受控制，当他得知无谢险些被赐婚，他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的爱，再不容他们之间有任何的距离，他想强势地握住无谢的手。可惜……他的爱太尖锐，刺痛了无谢的心，赶走了他的笑容。他清晰地记得，他失控的把无谢压在身下，怀里人胆怯的颤抖，抓着他的手臂轻声哭泣，连城璧的心也跟着死了。
花无谢在连城璧怀里稍微挣扎了一下，不过他真的没什么力气走了，就任凭连城璧抱着自己，他贪恋这怀抱，不得不承认，这么长时间以来，他曾无数次在夜间冻醒，裹紧被子想着这温暖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无法入睡。如今见到了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，一肚子话竟然说不出口，明明很担心他，为什么开口却是满不在乎，明明怕的要命，为什么却表现出毫不畏惧，花无谢啊花无谢，那个冷静机灵的花无谢到底去了哪里！
“哎！有马！”叶开嘟囔了一句，看出两人周围诡异的气氛，噘嘴挑眉，了然……他顺手牵过无谢的马，把被连城璧敲晕的花白凤放在马背上，自己落了个一路轻松。
花无谢在连城璧怀里感到心安，两天一夜的不停赶路让他疲惫的身体到达了极限，他把头埋进连城璧的臂弯，耳朵靠着坚毅的胸膛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，慢慢放松下来，沉沉睡了过去。
连城璧有意放慢脚步，低头看着无谢的睡颜，表情缓和了许多，干嘛对他那么凶！自己真是个傻瓜！
到了斑衣教，连城璧默默带花无谢径直去了自己房间，并嘱咐叶开先不要告知齐衡，无谢需要安静的休息。
连城璧把无谢轻轻地放在床上，点了安神香，命无霜打来热水，随后又把无霜赶出去锁上门，亲自为无谢擦洗换衣。
连城璧不是第一次这样照顾花无谢了，熟练的把花无谢破破烂烂的外衣去掉，露出白色的里衣，绵软的手帕温水浸湿，绞干，细细的擦去无谢身上的灰尘，犹豫了片刻，他把无谢的衣领散开，看到他胸口的疤痕，这个为自己挡箭留下的疤痕好丑，永远留在了无谢身上，为什么跟自己扯上关系，无谢就会受伤。连城璧轻轻抚摸疤痕凸起的嫩肉，柔软的皮肤仿佛刚刚新生，真的好丑！花无谢有没有自己看过这个伤口，他会不会嫌弃它的存在。连城璧真的很想放开无谢，只可惜，一个人的心，装了最爱的东西，其他的一切就都轻如微尘了。
连城璧为无谢整理好，盖好被子，低头在额头上虔诚一吻。
“小傻瓜，好好休息，一切交给我，等你醒来，就能见到你的衡哥哥了……”
连城璧不知道，他此时此刻的表情有多温柔，他轻柔地在无谢耳边低语，凝视着无谢的眼眸也柔得让人心醉。可他的声音却悲凉，听着让人心疼。连城璧结束一吻，不舍得离开，垂下了睫毛，明明想笑，嘴唇却发抖得仿佛正在哭，终究是没有忍住，低下头来吻住了无谢的嘴唇。连城璧把自己所有的的情感化作这小心翼翼的温柔和珍惜，然后离开。
傅红雪醒来时，发觉自己被结结实实绑在十字的柱子上，双手被铁链缠住，腰身也被铁链紧紧锁着，蛇毒的侵蚀已经渐渐过去，经过了这么一番折磨，傅红雪虚弱了很多，微微挣扎一下，后背的伤痉挛着揪着皮肉刺痛，让他更加清醒了不少。
他在努力回想昏迷时黑衣人对他说的话，看来这是母亲一早安插在万马堂内的细作，傅红雪苦笑，以母亲的性格，怎么可能这二十年单单指望自己复仇，母亲为报仇早已魔障，有内应细作并不奇怪。另傅红雪惊讶的是这段口诀，竟然是生死经的口诀。他年幼时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了这套功法，只是当时母亲不曾告诉他如何运用这内功，他也只当做是强身健体的内功，从未没想到原来这便是生死经，而且还需要口诀才能使用。
牢房的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，不多时牢门被人打开，马空群和几个手下走了进来，随后是一众马奴忙忙碌碌朝屋里搬着木头，不多时便堆满了屋子。
马空群慢慢踱到傅红雪面前，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，“傅红雪，看来我的命你是无缘拿走了，他花寒衣真以为我还会帮他留着你，我不需要什么生死经，我也不需要他来帮我称霸天下！我要的是你的命！要说你已经中了我的遮天蔽日，很快你就会毒发身亡，本来呢我还想看着你慢慢被折磨死，只可惜，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，没有萧十一郎，京都的外线就是我了……”马空群拿出一个令牌，阴笑道：“你是不是在找这个？我不妨让你做个明白鬼，以后再无万马堂，我马空群会在丞相的庇荫下一飞冲天！”
“呵呵……可笑！你也只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。”
“你不用吓我，我知道他会利用我，可我手上有他结党营私的证据，而现在，最让我兴奋的，就是你！快死了！哈哈哈哈哈哈哈！！”
马空群拿过手下的火把，阴笑几声，朝傅红雪身旁的木头上扔去。
花无谢美美地睡了一觉，醒来时只见齐衡坐在他床边发呆，回想起自己昏迷前，连城璧和叶开说过要去救人，想必齐衡现在是非常担心傅红雪。
“衡哥哥……”无谢起身，看着背对自己的齐衡，那突出的蝴蝶骨异常尖锐，甚是担忧。
“无谢！你醒了！怎么样？身体哪里不舒服？”听到无谢的声音，齐衡连忙转过身，关切道。
“我没事，只是走了一路饿了，大吃一顿就好了！”花无谢招牌式的微笑，能瞬间温暖所有人的微笑。
“有！有！我给你准备了吃的！你怎么来了！你来边城，陛下那边你哥哥一个人能照应过来么？”齐衡连忙从桌上拿过吃食递给花无谢，看花无谢满嘴塞得跟仓鼠一样，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。也是，他现在哪里还能笑的出来。
“小景看我天天跟丢了魂儿似的，就用易容术假冒了我，让我赶来助你们一臂之力！”花无谢边吃，一边简要的说了一下自己何以脱身赶来。
“真是连累小景了……”齐衡蹙眉。
花无谢吃饱喝足，见齐衡眉头紧锁，起身道：“衡哥哥别急，傅红雪肯定会没事的，我现在就去帮城璧哥哥救傅红雪！”说起来，花无谢自己也非常担心连城璧，之前见的匆忙，总觉得连城璧不太对劲。
“那可不成！你昏迷刚刚好，可不能去冒险！”齐衡虽说担心傅红雪，又何尝不担心花无谢，他不能让无谢去冒险。
两人还在争论不休，只见路小佳从屋外冲了进来，“大事不好了！万马堂那边着火了！！”
万马堂的废墟外，连城璧握刀静立，神色凝重，眉心一点红光渐浮渐出，身旁站的是叶开。万万没想到，他们低估了马空群，没想到他竟然没有任凭花寒衣等下去，直接杀了花寒衣，一把火烧了万马堂。
“城璧哥哥！”花无谢的声音从远处传来。
只见路小佳带着无谢和齐衡匆匆赶来，没等马匹停稳，齐衡就迫不及待的翻下马背，踉跄着险些摔倒。
“红雪！红雪在里面吗！不不不……红雪不能在里面……可他现在又会在哪……”齐衡语无伦次，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，傅红雪在与不在都意味着他面临着极大的危险。
叶开和路小佳首先冲进废墟寻找，齐衡也跟着冲了进去，花无谢转身看向连城璧，仿佛有什么话要说，却见连城璧冷着脸不看自己，抽身进了废墟，花无谢无奈的看着连城璧的背影，只好也跟着进了废墟。
毕竟是火后的废墟，房梁墙壁都不稳，花无谢担心齐衡，寻找的同时紧紧跟着齐衡，保护他的安全。
花无谢见齐衡在一处墙垣下定定的不动了，随后只见他浑身颤抖着跪了下去，走进再看，齐衡跪在地上无声恸哭，怀里抱着傅红雪的黑刀。
“红雪……红雪一定出事了……”齐衡早已泣不成声，“他说过，刀在人在，我从没见到他把刀丢下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
连城璧在另一边寻找线索，心里却思绪万千，他来晚了，无谢肯定会怪自己……没能早点来救傅红雪，都是自己的错……
就在这时，只听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连城璧收起纷乱的思绪，朝声音的方向看去，一片烟雾弥漫……
连城璧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！无谢……无谢！！
